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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两千零四章 义之所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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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卿戴胄更是一口喝掉杯中茶水,起身便往外走:“此等宫内之事,吾等外臣不便掺和,中书令既然秉持圣意、挺身而出,自去做便是了,我无意见。”

脚下不停,不顾刘泊呼唤,快步离去。

资历老、威望高,就有这样的特权,不想掺和的时候便置身事外,谁也拿他没法子。

刘泊无奈,看向马周:“宾王以为如何?”

马周略作沉吟,摇头道:“兹事体大,影响深远,如中书令果真起草诏书,至门下省时,会全体讨论、以兹待定。”

虽未明说,反对的态度却表露无遗,只是顾忌刘泊的颜面未断然拒绝而已,门下省负责中书政令之审核,他这么说,几乎表达了门下省肯定将诏书封驳回去的决心。

刘泊面色阴沉,看向裴怀节:“右仆射之意呢?”

裴怀节犹豫一下,道:“君命不可违,若陛下执意如此,吾等臣子只能遵循。”

皇帝有命、我自当遵从,纵使被骂做“佞臣”也在所不惜,可你刘泊算老几,居然让我给你背锅?你在陛下那边领了旨意,办好了都是你的功劳,却让我跳进坑里沾一身泥?

想当初我以河南尹之官职回京担任尚书右仆射,虽然只是虚职,可说到底那也是右仆射!诚心实意认投于你门下,结果你却将我弃若敝履,如今还想让我给你冲锋陷阵?

凭甚!

刘泊盯着裴怀节看了好一会儿,这才点点头,又转向装死的刘祥道:“亚台说说看。”

刘祥道挺直腰杆,好似御史台内刚刚移栽过来的柏树一样刚硬挺直:“首先,册封妃子虽然无需皇后同意,陛下可干纲独断,但皇后乃六宫之主,意见很是重要,否则后妃不合、乱起于帷幄之中,势必影响朝政。其次,九嫔虽皆为三品,却有先后,而将沉婕妤直接越级晋升为昭仪则有僭越之嫌,于礼不合,若中书省制诰,无论门下省是否封驳,御史台都会启动弹劾程序。”

刘泊面色极其难看:“就因为越了那么几级,况且还是后宫之事,御史台便将圣意置于不顾?”刘祥道毫不退让:“法度、律例、规矩皆放在那里,御史台的职责便是维系秩序,谁无视法度、谁扰乱秩序,御史台就弹劾谁。陛下乃天下之主,自然可以任意晋升妃嫔,但在此之前,请陛下改动或者废黜法度、律例,否则,御史台不敢从命。”

刘泊明白刘祥道的心思。

虽然被陛下视作心腹、大力拔擢,可其本身是有政治追求的,堂堂御史大夫、当朝亚台,岂能毫无原则认做陛下鹰犬?

此前学子叩阙闹事已经使得御史台灰头土脸、威望大跌,刘祥道急于挽回声誉,而这件事正好可以成为向天下展示其“刚正不阿”“维护规则”一面的好机会。

“稍后,中书省会拟定册封昭仪之诏书,还请门下省封驳、御史台弹劾!”

刘泊起身,丢下这么一句话,拂袖而去。

留下政事堂内诸位宰辅面面相觑,这一言不合便掀桌子的做派,可不是刘泊一贯的作风……回到值房,刘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喝了一口浓茶,精神略有振奋。

直至刚才面对门下省、御史台、以及一众宰辅的反对,可谓群起而攻之,他才忽然明白陛下的用意。陛下是否当真要册封沉婕妤为昭仪?

是或不是,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陛下借此想要表达出来的态度。

陛下当然知道此举会招致朝野反对,却为何还要一意孤行,甚至逼着他这个中书令出面?

陛下素来重视威望,这回却反其道而行之。

就是要将自己置于一个“弱势”之地位,让世人皆知他这个皇帝“威望浅薄”“众叛亲离”,就连册封一个昭仪都要遭受朝臣之反对、攻讦、甚至弹劾,引起其余人之同情。

然后呢?

自然是以一种决绝之姿态强硬无比的将此事推行成功。

门下省封驳?

御史台弹劾?

大臣们不同意?

没关系,只要陛下意志坚定,难道大臣们当真会为了一个昭仪的名分与陛下死硬到底?

不愧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啊,平素看似优柔寡断,但手段却一点不缺。

先将自己表现得很是“弱势”,既留有冲锋的余地,又能在反转局势之后予人一种手段精明、立场强硬之感觉,威望不减反增。

可在这其中,他这个中书令却彻头彻尾成了反派,沦为“帝王鹰犬”,声誉大损。

而这或许也在陛下绸缪之中……

声誉受损、朝野攻讦,他就只能牢牢抱住陛下的大腿,否则中书令必然因为遭受弹劾而罢免,对陛下言听计从。

一石二鸟。

做一个忠臣是很难的,忠于君?忠于国?忠于礼?还是忠于义?

取舍之间……其实不难。

陛下既然能将自己置于“弱势”之地,承受朝野上下之诋毁、攻讦,他这个臣子又岂能自珍羽毛、临阵退缩?

君辱臣死!

朝野上下都将陛下视如无物,岂是人臣之道?

这一回,拼却半生清誉、一生功名,就陪着陛下闯上一闯!

报效君王,纵然一身以敌天下,又有何惧? !

义之所在,虽千万人吾往矣!

抹了一把脸,让人将中书侍郎任雅相叫了过来,吩咐道:“陛下意欲册封沉婕妤为昭仪,你且起草一份诏书,稍后送去门下省请侍中审核,明发天下。”

任雅相武将出身,文采不凡,龙行虎步、渊淳岳峙,颇有一种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”的气度,闻言却吓了一跳:“婕妤与昭仪虽然只差一个品级,但其间尚有诸多位分,一下子越了这么多级,是否合适?若沉婕妤诞下皇子之后还好说,眼下只是有孕,便如此僭越,将来当真诞下皇子,岂不是要直接册封为贵妃?于礼不合啊!”

一个婕妤只因诞下皇子便直接晋升为贵妃,其中的政治意味便是傻子都明白,这是要与皇后、东宫分庭抗礼吗?

要出大事啊!

刘泊冷着脸:“陛下心意已决,吾等只能奉命行事。”

任雅相摇头:“吾等自是忠于帝国、忠于陛下,为陛下效死义不容辞,皇命所至、赴汤蹈火!然则事有对错、令有正乱,中书令不辨是非,唯乱名而从呢?身为宰辅,当秉公持正、犯颜直谏,方不负这身官袍,一味谄媚于上、何其谬也!下官不敢苟同,万万不敢起草此等乱名之诏书!”

言罢,看也不看刘泊铁青的脸色,拂袖而去。

“砰!”

刘泊狠狠拍了下桌案,又捂着疼痛难当的手腕倒吸一口凉气,半响,愁眉苦脸的长叹一声。虽然恼怒于任雅相的倔强不留颜面,却也无可奈何,中书侍郎虽然是中书令的副手,但本身已经是正四品上的高官,算得上是高级官员,其任免、调动需要吏部提请然后在政事堂讨论最终报由陛下裁决,不可能由他这个中书令一言而决。

换言之,他顶多给任雅相穿穿小鞋、多多刁难,却不能从根本上动摇其根基。

越想越气,干脆唤来书吏,铺纸研墨,手持毛笔饱蘸墨汁,略微思索,便挥毫泼墨,洋洋洒洒一封诏书一挥而就。

待墨汁干透,加盖了中书省玺印,对书吏道:“即刻送去门下省,请侍中审核通过、明发天下。”“喏。”

书吏上前将诏书小心翼翼的卷起,抽空瞥了两眼内容,顿时吓得手脚发颤,不敢多言,出门向东穿过太极宫前广场,快步去往门下省。

刘泊则去后院茅房小解,压力顿消、浑身舒坦之后回到值房,坐在那里闭目沉思,等著书吏待会门下省的决议。

若无差错,必然是被驳回的。

到那时,他便亲自出马。

中书省、舍人院在太极宫之西,门下省、弘文馆在太极宫之东,由地理位置便可见这两个衙门遥遥相对、相互制衡,而尚书省则在太极宫外、皇城之内。

值房内,马周将中书省诏书看了一遍,递给一旁站立的黄门侍郎崔神基:“你且看看。”

“喏。”

崔神基接过诏书,仔仔细细看了一遍,询问送诏书前来的书吏:“此中书令所撰写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中书令好文采啊!”

崔神基将诏书放在书案上,束手站在一边,再无言语。

马周失笑道:“我是让你看此诏书之文采吗?有何想法,说说看。”

崔神基道:“册封妃嫔乃陛下家事,非吾等臣子可以置喙,然添天家无私事,若因册封妃嫔而导致后宫不稳,进而影响朝廷,则臣子要秉持公义、犯颜直谏。”

这般逾矩册封昭仪,明摆着将来还要晋升妃子,却是将皇后置于何地?

子凭母贵,一旦今日之沉婕妤明日成为贵妃,其子自然水涨船高,便有了觊觎储位之资格。马周便将那份诏书封存,告知前来送诏书的书吏:“回去转告中书令,此份诏书于礼不合、有所僭越,门下省经由商议,予以封驳。”

那书吏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,不敢多言,躬身施礼之后,退出门外,返回中书省。

崔神基叹气,道:“陛下一意孤行,中书令唯命是从,此事怕不会如此简单。”

马周让人沏茶,沉声道:“本官等着中书令前来理论。”

崔神基愕然,便听到门外有书吏来报,说是中书令亲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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