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依照圣意, 沈家的比武招亲定在十一月中旬,眼下不过九月,中间存在大片空白, 是留给参与者准备的时间。
御书房, 文弱儒雅的皇帝又在逗弄关在金丝笼的鸟儿:“你说,圣旨一下,沈大将军不会怪罪朕罢?”
在旁侍候的大监脸上挂着十年如一日的谄笑:“哪能呢?陛下乃天子,雷霆雨露俱是天恩,陛下是为沈姑娘着想。
她一个女子,和人私奔, 传出这样的事来婚事自然不好安排。
陛下本可直接赐婚,却选择折中之法, 给足大将军颜面, 他得谢恩才是。况且设擂招亲,没本事的哪能做沈家婿?”
赵潜散漫地逗弄鸟儿, 不知有没有听清,过了一会,逗得没甚滋味, 笑道:“你倒是会说话。”
“事实如此,奴不敢妄言。”
“好一个不敢妄言, 朝堂臣子皆如你一般忠心, 哪还轮得到朕烦忧?朕给了沈延恩颜面,这颜面可不是白给的。”
大监不敢吱声。
他该说的时候口若悬河, 不该说的时候噤若寒蝉,陛下最满意他这点。
赵潜果然很满意,他又问:“朕给了沈延恩面子,驳了池衍尊面, 他会如何想?”
“柱国大将军自然也要感恩。”
大监沉吟道:“比武招亲,池三公子有意沈家姑娘大可上擂台比武,娇妻美眷能者得之。
池家乃我朝将门之首,陛下这道旨意堂堂正正没欺人,池家若败在最引以为傲的武学上,那是他们自打脸面,与陛下无尤。”
“不错,输了招亲,做不成沈家女婿,两府无法联姻,关朕何事?”
赵潜心情大好:“人人如你体贴圣心,朕便不会寝食难安了。”
“陛下仁慈。”
是啊。
朕太仁慈了。
再仁慈下去,皇位都要不稳。
他眸子陡然幽沉:“告诉兰羡之,他求之事,朕允了。做不好,也没必要活着了。”
“是。”
池衍最疼爱的幼子死在招亲擂台,丧子之痛梗在那,池沈两家便永远无法达成联盟。
杀不了池蘅,仅仅赢得招亲亦无妨,兰羡之做了沈家婿,沈延恩的心还能再往哪偏?
两府之中拉拢一个,打压另一个,是他迄今为止想到的有效法子。
沈延恩表面不显,心眼里待这嫡女在意得紧。
君臣多年,比起池衍的粗中有细、大智若愚,他唯一看破沈延恩的一点,是他对谢折眉的情。
沈延恩比池衍冷傲寡言,但沈延恩的忠心远在池衍之上,再凶猛的虎,心是忠的,总有一日会被驯化为乖巧的猫。
赵潜深吸一口麒麟兽炉飘出的龙涎香,挥挥手,大监领着宫人鱼贯而出。
御书房陷入诡异的死寂,一国之君疲懒虚弱地倚靠御座:“道长,还没找到吗?朕等不了多久了。”
“快了。”
……
兰少师府。
陛下的口谕一字不差地传达到新晋宠臣耳里,兰羡之郑重回道:“劳公公回话,羡之定不辱命。”
太监拂尘一甩,掐着嗓子道:“大人,务要尽心啊。”
是一世盛荣,还是江河日下,全看这一回。
送走宫中来人,兰夫人愁眉不展地坐在那。
她不明白,为何儿子鬼迷心窍一定要娶那病秧子为妻。
私奔半年,足足半年和池家子厮混,是不是清白之身还未知,遑论娶进门来一儿半女都生不出,说粗俗些,和不会下蛋的鸡有甚区别?娶了她,平白败坏兰家家风。
儿子月前侥幸得陛下看重,她心底既喜又忧,心里惴惴不安:“羡儿……”
“娘无需多言,圣旨已下,圣命如此,儿只能进,不能退。”
兰羡之扭头和父亲商议比武招亲一事。
劝不动他,兰夫人一阵头疼,被丫鬟搀扶回屋。
“孩儿习武多年,少在人前显露,此番能用上,未尝不是天意使然。池家小儿的人头孩儿势在必得,今夜我先去探探他的武功深浅。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”
年轻人说起筹谋跃跃欲试,兰大人心知此事不可违,发展到现在,已经不止是娶妻如此简单的事。
关乎前程,关乎圣眷,退一万步讲,若能与沈家做姻亲,不止陛下会满意,对兰家更有利无害。
“可有把握?”
兰羡之自傲扬眉:“爹爹放心,那池蘅再是武学奇才,他才多大?学了几年武?这次陛下向着咱们,天时地利人和,三者优势占尽,就这样,我不信还会输。”
有信心是好事,兰大人轻抚胡须:“不可大意。”
“孩儿晓得。”
……
“娘放心,孩儿哪是那么不晓事的人?兰羡之我未曾放在眼里,比武招亲,那就比武招亲,圣旨又如何?狭路相逢,自然是谁的刀硬听谁的。”
池蘅被亲娘念叨地耳朵快要磨出茧子:“这段日子我保管好好习武,就是不为我,不为池家将门名誉,为了婉婉,我也得打败所有人。”
“打败所有人?”池夫人被她气得胸脯上下起伏:“出去一趟,回来长本事了?”
“哎呀,哪敢说长本事呢。勉强不堕池家威名罢了。”
池蘅搂着娘亲脖子,嗓音清甜:“阿娘,半年不见,您怎么更漂亮了?”
“又贫嘴!”
“才不是贫嘴,我刚回家见您差点没认出来,还以为天上哪个仙女下凡,等我定睛再看,哎呦,这不是我最亲最亲的阿娘嘛!
娘啊,孩儿在外甚是想您,隔三差五梦见回家吃您做的烧饼,您就饶了孩儿的耳朵罢,它还不想早早被念叨聋,还想每日听您金科玉律的教诲呢。”
说到底这是个女儿不是儿子,女子是小棉袄,要宠着。池夫人最受不了她撒娇,一听她软着声眉眼弯弯说想家想亲人的话,心肠顿软。
“一走半年,你还知道想家?”
“这不是怕提早回来被爹打断腿嘛。”
她眼睛一亮:“娘你注意到没有?这次回来爹竟晓得悠着劲揍我了,都没用力!”
“还不是怕把你揍坏了。”池夫人轻揉她清减的小脸:“怎么出去一趟瘦了好多,在外没吃好么?”
池蘅灵活地从她怀里出来,退开几步让阿娘更好地看清她:“没,在外吃的住的都好,也没瘦很多,是长个了,身子抽条了。”
“一转眼,娘的阿蘅都长成大孩子了。”想起生她那晚的艰辛凶险,池夫人眼中沁泪:“你呀,真是教娘挂心。”
“娘你哭什么,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?”
池夫人眼角的泪被女儿捏着帕子擦干,缓过情绪来,她道:“还没问你和清和的事,你与她……”
她紧张道:“你可是欺负她了?”
池蘅被她问得一头雾水,又觉好笑,语气无奈:“娘,说得像是你家孩儿是哪来的地痞流氓,我怎会欺负清和姐姐?我护着她还来不及。”
她傻乎乎的连自个心意都看不明,池夫人也没那闲心为她拨开迷雾。
情情爱爱之事,自己醒悟就好,哪怕是亲娘也不好妄加干涉。
阿蘅还小,她盼着她明白,明白心之所属说明孩子总算长大。
她也盼着她不明白,不明白,才能多几年无忧无虑的快活。
“你和她发生了什么,和娘说说。”
“我和婉婉啊……”
她事无巨细地将一路发生的事告知娘亲,没留意池夫人看她的眼神愈发复杂古怪,说到最后两人立约,池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:“娘,我困了。”
池夫人不知是气是笑,扶额,轻揉眉心:“去睡罢。”
“娘我明日再来看您,不打扰您和爹爹了。”
假装看兵书实则竖着耳朵偷听母女俩谈话的池大将军:“……”
从里屋出来走到外屋,池蘅俏皮地冲爹爹笑开:“爹,娘喊你呢。”
“……”兔崽子皮又痒了!
池衍虎着脸嗯了声,不等池蘅多看两眼热闹,快步朝屋里走去。
帘子悠悠荡荡,小将军摸着下巴自言自语:“啧,可真心急。”
她困得睁不开眼,走出门往自己小院行去,小厮提着一盏橘黄灯笼为她照明。
将军府庭院深深,假山活水,亭台楼阁,影影绰绰,夜景都很好看。
回家的感觉很不错,她深呼一口气,蓦地耳朵微动,眸子寒光一闪:“谁!”
提灯笼的小厮被她吓了一跳,没反应过来,三公子就已经飞身上屋顶。
“何方小贼,敢来我将军府撒野!?”
池蘅赶在护卫被惊动前与贼人交手,一掌打中贼人。
黑衣人登时警铃大作,不敢恋战,拔腿飞走。
前后不过二十息。
将军府护卫反应速度很快,即便如此赶来时人也已经被打退。
池蘅飞下屋顶低头抚弄袖口:“嗤。不过尔尔。”
“三弟!”
“阿蘅,你没事罢?”
池英、池艾睡前往院子赏月,听到打斗声立刻赶来。
一扫闷气,小将军扬起笑脸:“大哥、二哥,我无事,不过一小贼,没必要惊动爹娘。”
“小贼?”
池英池艾面面相觑:小贼是假,比武招亲在即,来探虚实是真罢。
“随他们探!”池蘅昂首,看向天边皎月:“阴谋阳谋,我都无惧。”
想当沈家女婿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,若随随便便来一人都要她避锋藏拙,也太看得起他们。
不管阴谋阳谋,强者为尊,谁的刀硬听谁的。
她之胆魄实在不像十四岁的‘少年郎’,或许正因年少,眼里才不容世间阴险诡谲,看不上一切魑魅魍魉。
池家两兄弟被幼弟说得豪气顿起,池英大笑:“不错,这才是我将门儿郎,这段日子我和阿艾陪你练武,咱们不骄不躁,光明正大夺胜而归!”
“噗!”
一道血箭从黑衣人口中喷射而出。
面巾摘下,露出兰羡之苍白的脸和惊惧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眸。
兰大人等着爱子得胜归来,没等来他一脸骄傲地说“池家小儿不过尔尔”,反等来爱子一身重伤。
池蘅那一掌用了八成力,衣衫褪下,掌印深重,兰大人不习武,见到这掌印还是惊得眼皮一跳。
兰羡之面色颓唐:“爹,我不是他对手……”
“怎会如此?池家子十四岁而已,竟是什么武学奇才不成?”
哪怕不肯承认这点,事实如此,容不得人不认。
“羡儿放心,为父必助你。”
此事干系重大,陛下有命在先,此战只能胜不能败!
兰大人吩咐护卫搀扶爱子进了一处别院,门扉闭合,他站在外面等待片刻,直等到里面的人准允,这才扶着儿子入内。
“怎么伤了?”
住在房内的男人脸上有道狂野的刀疤,兰羡之面对这位伯父甚是敬畏。
他一身武功,大半来自此人传授。
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,神秘莫测的【草楼】楼主,打从知道他身份起,他待之如父。
今夜伤重而回,他羞愧难当:“侄儿学艺不精,有负伯父教导……”
男人神情不变,抬手撕开他胸前衣襟,看清上面不似成年人的掌印,赞道:“好个内功深厚的少年人,输得不冤。”
兰大人见势不妙,俯身哀求:“还请义兄救我父子性命!”
江湖事江湖了,朝堂争端,草戾不想管。
奈何义弟有恩于他,又知他近期修行功法需一安全之所,特意将别院相赠。
昔年的恩情,今时的有情有义,不好无动于衷。
他皱眉,问:“上次截杀之人,便是此子?”
他指向那看起来不大的掌印。
“正是。”
武学奇才可遇不可求,杀之可惜,草戾不由犯难。
“义兄!”
“好了,多大的事?”
他心里叹了声可惜。
顾念侄子多年来的礼敬崇拜,他目色一凝:“我这有一法门,能令你吸食旁人内力为己所用,此法有一致命弊端,一旦用了,以后你再修不了武。你可愿意?”
兰羡之沉默咬牙,半晌,额头青筋显露:“杀池蘅,娶娇妻,得滔天圣眷,侄儿此后甘做一文弱书生!”
……
“再来!”
池家练武场,清和细指剥开一粒粒深紫葡萄,鲜嫩的果肉堆叠在瓷白的碟子。
满满一碟子果肉被送到池夫人手边,池夫人心疼她不管风吹雨打每日都来看女儿练武,知道她身染寒毒,受不得风,连忙吩咐丫鬟取来新做好的披风。
这披风池蘅也有一件,眼下披在清和肩上的是另一纯白色的,美人与披风相得益彰,池夫人很满意。
“看人练武,很枯燥罢。”
“不枯燥。”清和满眼艳羡:“我无法习武,是以看阿池舞刀弄枪,甚是满足。”
少女眼里的欢喜爱慕做不得假,更别说之前心思藏得深,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拐跑都不为过。
起初池夫人气归气,可气过之后,又能如何?
以沈家姑娘的城府心眼,在外和阿蘅朝夕相处半年,保不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。
阿蘅口口声声说她不知自己女儿身,傻女儿说的傻话她信一半疑一半。
心甘情愿让阿蘅被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,这些年来统共就一个沈家女。
女儿不开窍,当娘的就得多受累。
池夫人拈了一粒果肉慢条斯理咀嚼,清和见状从丫鬟手中接过青玉碟。
葡萄籽吐在青玉碟,粒粒分明。
劳她如此,池夫人抿唇暗叹:怪不得她家阿蘅不是人家对手,瞧瞧这润物无声的体贴。
“阿蘅从小就对习武颇感兴趣,琴棋书画学得半吊子,也就一身武功拿得出手。”
她这么埋汰女儿,清和笑看池夫人:“术业有专攻,阿池学得最差的琴,听起来也别有一番趣味,和她在一起,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。”
“是么,那是惊多一些,还是喜多一点?”
清和目光不自觉看向练武场上与池大公子拼杀的小将军:“惊是惊艳,喜是欢喜。她的好,穷其一生我都无法尽言。”
“……”
池夫人轻扶眼眉,慢悠悠推开手边堆满果肉的白瓷碟,似是揶揄:“葡萄,酸。”
“酸吗?”清和佯装听不懂她的话,抱着碟子笑得人畜无害:“那就留给阿池吃好了,她最喜欢‘酸葡萄’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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